洛久瑶没有伪装隐藏,亦没有去找刘姑姑,她提着灯,独身一人去了棠西宫。
棠西宫的门庭冷冷清清,久瑶环顾四周,目光在宫墙侧躲闪的几道人影处停留一瞬,很快移开了。
不知是不是近些时日宫中关乎洛久瑶的谣言太多,守卫见人前来,竟主动打开门。
入内,寝殿空旷而安静,只床帐前燃了一盏断烛照明。
映着微弱的烛火,垂下的帘帐上投出一道纤瘦的影。
“娘娘。”
洛久瑶唤一声,走过去,看清帘帐内的人。
大概是疾病缠身太久,女子比前些时日更消瘦些,苍白的面上是颧骨凸起的痕迹。
她微微睁眼,那双眸子灰败,连烛火的光亮都折不出了。
洛久瑶半跪下去,在她的床前俯身:“娘娘。”
“久瑶。”
知道她会来似的,容妃有些费力地侧身,伸出手来,“好姑娘,你来了。”
“是。”
洛久瑶应一声,接住她枯枝般的手,一瞬间,好像看到她暮气沉沉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近乎轻快的笑意。
“娘娘如今可如愿了?”
洛久瑶将她的手放回到床榻上,“娘娘想见我,叫青棠知会一声就是,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?”
察觉到洛久瑶的疏离, 容妃的手微颤。
她有些费力地抬手,想要去抚一抚洛久瑶的脸。
洛久瑶躲开了,反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中:“得知娘娘如此, 七皇兄很是挂念,托我带一封信给娘娘。”
眼底失落一闪而逝,容妃接过信纸。
她并不打开,只是将信纸攥在手里, 低声问:“久瑶,你这次前来,又愿在这里待多久呢?”
洛久瑶看着她:“那要看娘娘想同我说的话有多少。”
听她愿意留下,容妃的唇角终于弯了弯。
她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,望向她身后的黑夜,望向好遥远的地方。
“久瑶,你愿意来听我说说话,我很高兴。”
“上一次有这样高兴,还是皇后姐姐在的时候。”
再次自容妃口中听到先皇后,洛久瑶已不如前些时日那般失措。
她平静接道:“我记得, 娘娘是在章平元年来到这里的。”
那时的洛淮初登大宝,半年后的东初冬, 江南的官员将容妃送来了燕京。
“是啊, 说起来已是十八年前了。”
容妃轻笑,似是自嘲, “久瑶,在燕京生活了十五年, 你从未见过江南的春色罢?与那儿比起来, 燕京城是没有春天的。”
“只是我自入宫后,也再未见到过那样好的春天了。”
“江淮温家没落多年, 恰有两位年华正好的女儿,长女姝色江南尽知,她十八岁那年,温家攀附巡察当地的京官,要将她送来燕京。”
“可途中生乱,她竟死在了来京的路上,彼时天气炎热,连人的尸身也没能运回江淮,就草草葬在临近的矮山。”
“长女死后,为保荣华,温家又送出才及笄的幼女……我离开家时只有十六岁,我本名温云,我的长姐,名为温凌。”
温云依旧笑着诉说。
浩海天地,雨湿青萍,她的言语好平静,洛久瑶却好似能自其中窥见她当年失去家人,身处异乡时万分之一的惊惶与哀切。
温云继续道:“大抵是占得长姐五分容颜的缘故,我顺利留在宫中。得赏,晋位,赏赐若流水般送进棠西宫。”
“可我枕在金玉中却夜夜梦魇,燕京太冷,才到冬月我便大病一场……是皇后姐姐到棠西宫,她着人寻了江南的小食与物件,又带了一枚珠花……是长姐的,皇后姐姐着人好好安葬了她。”
“皇后姐姐待我很好,或者说,她待许多人都好,她让我想起已逝的长姐,幼时候我体弱总病着,每每不愿喝苦药,她也会拿小物件来哄我开心,用蜜饯哄着我喝药。”
提及旧事,那双灰败的眼睛一寸寸盛满光亮,洛久瑶看着她的眼睛,问出了萦绕在心间许久的话语:“先皇后,她是什么样的人?”
温云轻轻笑了。
她自怀中取出那块和田玉佩,顺着玉佩的绳结触到白玉,轻捻了捻。
“是啊,她是什么样的人……我曾问她,我入后宫,明明是与她分摊圣恩的人,她为什么还待我那样好。”
“她只说,皇后是天下的皇后,她身为皇后,理应竭力照拂天下女子。”
“可天下太重,姐姐的肩膀好瘦,皇城之中波云诡谲,恨总是要比爱多一点。”
“姐姐她……大概是不该属于这里,却被宫墙困锁一生的人。”
温云说了许久,提及从前,她的神色总是比如今更鲜活些,偶尔笑起来,便显出八分当年身为宠妃时的模样。
洛久瑶安静听着。
在温云的言语中,她看到那个与众人口中所言大不相同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