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。
冬日的瓶中花无非是寒兰与梅枝一类,女子披一件素色锦袍,乌浓的发上斜坠两只玉簪,白莹的指尖染着淡粉蔻丹,正拈着一枝新剪的梅。
梅枝的颜色堪称秾艳,衬得那张芙蓉面越发清雅宁静,她平白站在那里,像是一幅浓淡适宜的丹青画。
洛久瑶拜礼:“见过皇嫂。”
唐寄月这才放下手中花枝,抬眼,柔声道:“九殿下。”
“皇嫂唤我久瑶就好,冬日里寒冷,回宫后一直深居简出未来拜会,还望皇嫂不要怪罪久瑶。”
洛久瑶将佛经呈至案上,“久瑶才回宫,宫中没什么别的,只好以佛经相赠,盼着能为皇兄皇嫂还有……小皇侄,祈福护佑。”
“久瑶说笑了,如何会怪你。”
唐寄月拂开佛经瞧了一眼,“早听闻皇祖母很喜欢你,今日一见,果真名不虚传。”
洛久瑶道:“皇嫂谬赞了。”
唐寄月将佛经合拢,又朝她温温柔柔地笑:“你才回宫不多时,可是宫中有什么用的缺的需我帮忙添置一二?”
洛久瑶终于走近些:“不瞒皇嫂,久瑶不得已接了个抄书的活计,今日来的确想劳烦皇嫂帮我添置些抄书用的东西。”
洛久瑶奉懿旨誊抄经文,笔墨纸砚由专人添着,送去延箐宫里的笔墨纸砚本就比寻常宫中的多出一倍来,即使抄些旁的,也不会缺这些。
唐寄月是聪明人,笑道:“殿下辛劳,添置些笔墨是应该的,不过殿下既来寻我,想要添置的该不是内侍司的笔墨。”
洛久瑶直言:“也只是听宫人闲谈,前些日子,京中的竹韵斋从北地运来几块松林墨。”
唐寄月心如明净,弯了弯眉眼:“久瑶想去瞧瞧?”
洛久瑶也不同她弯绕:“听闻皇嫂的小妹两月前离开燕京,若是久瑶未能买到,还想请皇嫂去信一封,找折衣姐姐帮忙带回一块松林墨?”
唐寄月压在佛经上的指尖一顿。
“久瑶怕是记错了,抚州在南,怎么会有松林墨?”
她的目光依旧静而柔和,嗓音也没什么波动,“松林墨若只你一人用说不定还有余,我为你安排车马。”
洛久瑶弯身道谢。
唐寄月走上前扶她,抚过她冰冷冷的手。
“手这样冰,平日该多注意身体才是。”
她轻叹,叫宫侍取了只温好的手炉来塞给她,“天寒地冻,久瑶去竹韵斋也要多添些衣物,免得吹伤了脸颊。”
捧炉温热,带着些栀子香料的气味,洛久瑶将温暖捧在手中,轻声道谢:“皇嫂挂怀,我会留意着遮好。”
她辞别,才要转身离开,眼前忽而窜出个人影。
孩童只有六岁,手中举一把梅枝,氅衣的袍角染着未化的雪粒。
一团冷气掠入,正巧撞在洛久瑶身上。
洛久瑶踉跄一步,只望见红艳艳的梅花在眼前晃过,花枝上的雪水抖落,沾了她满身。
冰凉凉的,像是燕京城郊的雪地里,曾握紧她的那只手。
梅花大朵大朵在眼前绽开,洛久瑶在一片鲜红中看清孩童的眼睛。
她好像又一次身临那场大雪,身着玄袍的少年望着她流泪,俯身长跪。
送别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完,被风吹凉,砸下来,化作斩杀她的利刃。
洛久瑶缓过神,扶稳孩童,与他拉开距离。
唐寄月匆匆上前,半是嗔怪地斥责:“阿璇,都已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?快见过皇姑姑。”
洛璇却没有拜礼,眼眸微微闪烁,将手中的梅枝递过去。
他仰着一张神色奕奕的小脸,说:“送给姑姑。”
洛久瑶抱着手炉退后一步。
前世时也是这样,她本是路过寄春园偶然一瞥,却被才折了梅枝,正从园子里跑出的洛璇迎面撞上。
那时她接过了洛璇手中的梅枝。
也接过了他此后或是颠沛流离,又或是执柄当政的十年——与他最后含着恨意的泪水。
洛久瑶看向唐寄月:“看来这就是皇侄了。”
唐寄月笑得柔和:“阿璇性子顽皮,让久瑶见笑了。”
“这个年岁活泼些是好事。”
洛久瑶也笑,再次辞别,“有劳皇嫂,久瑶告辞。”
她转身离开,孩童却疾步跟来,边朝唐寄月眨眼:“娘亲,我去送皇姑姑。”
唐寄月应了。
孩童一路跟到院门处,小尾巴似的甩不掉,洛久瑶这才回头:“回去吧,外面冷。”
洛璇却仍抱着那捧梅枝,仰头问:“姑姑不喜欢梅花吗?”
孩童只有六岁,声音还未脱去稚气,望向她的目光诚恳。
洛久瑶看着他。
不管后来他们走到什么地步……洛璇此时的眼神倒是真心的。
见她不语,洛璇将梅枝举得高高的,再次递来。